過去經常在許多攀岩影片中聽到這樣的稱謂,但以前不懂事,一直以為就只是泛稱長期在優勝美地走跳的攀岩者。直到我真正造訪優勝美地,並且托新竹羅先生馬修的福,有幸結識了一些道地的「Valley Climber」,從此之後,我對這個名詞便有了全然不同的理解。
首先,要談談他們的生活
為了攀岩,他們多半長年居住在優勝美地周邊地區,例如 Mammoth、Bishop、或 Fish Camp 等等,過著極為儉樸的生活;他們通常也都從事戶外活動相關工作,例如國家公園巡警 (Park Ranger)、優勝美地搜救隊 (Yosemite Search and Rescue,簡稱 YOSAR)、攀岩嚮導、或高山嚮導等等。起初,我以為他們只是單純因為想攀岩,才不得不向這樣的生活妥協,但實際和他們相處一段時間後,我才明白他們其實是有意識地放棄許多物質上的享受,選擇過極簡而低調的樸實生活。他們多半都極為聰明 (特別是和我相比),不少人是麻省理工、耶魯、或常春藤名校的畢業生,以他們卓越的學歷、腦袋、生活歷練、和工作能力,絕對足以在大城市裡謀得一份薪資優渥的工作。然而,他們對生活的態度,對生活品質的定義、以及對許多事物的價值觀,卻與我刻板印象中的美國人迥然不同。我兩次的優勝美地之旅,大半時間都借住在羅馬修的死黨 Patrick 家,而他家就像那一區攀岩者的里民活動中心一樣,從來不上鎖,無時無刻都有在地攀岩者或嚮導進進出出;有人是路過進來打個招呼,有的人是來借水、借電、借工具、借廚房、借廁所 / 浴室、或借住一晚之類的,因此這兩次長時間借宿他家的經驗,都讓我得以和許多在地攀岩者互動,一窺道地的優勝美地攀岩者風貌。
Patrick 的 80 歲老木屋
就像童書裡的插圖,Patrick 住在優勝美地山林裡一間高齡 80 的簡樸小木屋裡,左右兩側的豪華度假木屋,更襯托出它那股毫無矯飾的樸拙氣息。我還記得 2011 年和他 / 它初次見面的場景;在山谷裡結束了一天的攀岩行程後,我們開了約莫一小時的車,找到這間隱身在濃密森林中的小屋。抵達時已是天黑,我和自君坐在車裡,對著一片漆黑的小屋面面相覷,納悶著究竟是我們搞錯日期,還是找錯地點,或是我們根本就被放鴿子了。正當我們還在苦惱著晚上該睡哪裡,猶豫是否該離開時,Patrick 到家了。我們在前院簡單地向他自我介紹後,他便熱絡地招呼我們進門安頓行李,然後一股腦地鑽進廚房為我們準備晚餐,於是我們才知道,原來他傍晚被工作耽誤了一點時間,然後又趕去附近鎮上的超市採買,所以晚歸了。吃過晚餐後,他又用他那只「Properly seasoned」摩卡壺為我們煮了一壺咖啡,邀我們一起坐在前院,一邊烤火取暖,一邊聊天。就這樣,我們在初秋山中的寒冷夜裡,啜飲第一口優勝美地山居歲月的滋味。
Patrick 的 80 年老屋內部陳設
相較於大部分的美國住家陳設,他的房子可以說是家徒四壁。除了少數必要物品外,完全沒有任何多餘的東西;坐在沙發上,面對的不是液晶電視和家庭劇院,而是書架和壁爐,家裡最先進的科技產品,是他那台略顯老態的 Mac Book,而他每天卻只花 2 – 3 小時上網、收信、工作。平日沒工作時,他會待在家裡陪 Rocky 玩耍 (他養的一隻明顯精力過剩的狗),或做些居家修繕之類的雜事。偶而他會開著他那台飽經風霜的 Land Rover,載著 Rocky 在森林裡四處穿梭找樂子:健行、爬岩、玩水、釣魚... 享受大自然所能提供的一切娛樂。回到家後,他會在前院那座以石塊砌成的烤爐上生火,然後在貌似水溝蓋的鑄鐵製烤架上,烤著各式各樣香味四溢的食物。就這樣,他們倆每天都過著原汁原味的山林生活。
雖然烤架貌似水溝蓋,但烤出來的蜜汁雞腿和其他食物卻都是人間美味!
我比較喜歡秋天的優勝美地。而每年秋天,Patrick 的日常工作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準備過冬的薪柴,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很多... (真的太多了!) 的薪柴。如果每天劈五小時,大約需要工作整整兩週,劈出足以堆滿前門迴廊以及側邊走廊的薪柴,如此他和 Rocky 才能度過一個溫暖的冬天,因此,我們有好幾次休息日的餘興節目,就是劈柴。2011 那年,由於他沒能準時借到「霹柴獸」,所以我們只能用雙手和斧頭一小塊一小塊地劈。那是我這輩子頭一次劈柴,也是我頭一次發現這份工作原來很科學,靠的是頭腦,而不是二頭肌。然而偏偏這兩樣東西我都沒有,劈了大半天的柴卻連一天都不夠燒,所以在新鮮感完全消退後,我就決定進廚房煮咖啡吃零食了。2012 那年,隨著「劈柴獸」準時報到,以及附贈的鏈鋸機,劈柴這件事頓時又變得刺激而又有趣。因為有了這兩樣野獸級工具機,我們的產能變得極高,原本前院堆積如山的倒木,三兩下就被劈個精光,於是 Patrick 不得不臨時向別村的朋友以工換木,緊急調來一卡車的倒木讓我們繼續劈,等事後再去幫鄰居清理倉庫做為報酬。
2012 那年,我們休息日的休閒活動,就是用劈柴獸劈柴
熙來攘往的里民活動中心廚房,永遠不知道隔天早上睜開眼走進去會看到誰 (但通常都有 Roddy)
我們的龍洞老朋友 Carlos 搬到優勝美地依然是大家最愛的開心果
絕頂聰明、才華洋溢,講話好笑卻又饒富深意的 Roddy
可以爬優勝美地 5.13,但為人低調謙遜,平常進 Valley 只為了去溪釣的 Chad
因為晚上要和另一位「僚機」一起幹人生大事,所以正在專心打包的 Bob
跟大家一起在 El Cap Meadow 和公園巡警玩捉迷藏,一起見證令人永生難忘的夜晚
住在 Fish Camp 的那些日子總是很精彩,即便是沒出門爬岩的休息日。Patrick 家像是優勝美地攀岩者的驛站,有人是出門工作路過進來打聲招呼寒暄幾句,有人是住在附近送點自家種的果菜過來分享,有人是從外地專程跑來這裡接案子借住幾晚,當然也有人像我一樣來這裡享受攀岩假期。攀岩者們來來去去、絡繹不絕,相較於左右兩側空空蕩蕩的豪華大木屋,Patrick 這棟看似老舊靜僻的山間小屋,顯得格外熱鬧而突兀。沒事的時候,我們會一起坐在前院吃吃喝喝,大聲說笑,口無遮攔天南地北地聊著;從隔壁小鎮的超市,漫無目的地聊到人類移居火星。他們每個人看似平凡,就像圖書館書架上來來去去的書,雖然封面平淡無奇,但其實背後都藏著各式各樣令人驚奇的有趣故事,就那樣靜靜地站在書架上,等待人們主動發掘他們骨子裡的不凡。
接下來,要談談他們如何攀岩
Patrick 雖然和我同年,但無論是心智、能力、知識、見聞... 幾乎生活的所有面向,他的成熟度都超越我千百倍,我實在無法想像,究竟是什麼樣的成長環境,才能塑造出如此獨特的人。過去的他,有很長一段時間是在優勝美地搜救隊裡工作,而我們認識他時,他已經轉職為攀岩嚮導。然而除了這份工作之外,他偶而也會接一些特別的案子,帶一些「特別的隊伍」到 High Sierra 山區進行山地訓練。無論是工作或生活,他的大半輩子幾乎都在從事與攀登相關的戶外活動,大量的經驗讓他練就了一身超乎常人的好本領,和他一起出門,完全不需要擔心會碰上任何麻煩,唯一需要擔心的,就是自己的體力。
我最常拿來說嘴的,就是 2011 年,他帶我們一起爬 Royal Arches 的那次經歷。
出發前一晚,吃過晚餐後,Patrick 像往常一樣坐在他的小邊桌前上網收信,確認他下個禮拜的工作狀況;而我和自君則坐在客廳地板上,準備隔天要用的裝備。當我們整理好各自的個人裝備、傳攀裝備、以及其他像快扣、鉤環、繩環等雜物後,我轉頭問他:「nut 要帶幾組?」,他回:「蛤?不用啊,傳攀裝備帶我的就好」。由於我們之前根本沒爬過這麼長的路線,也不清楚他到底會用什麼方式爬,因此我聽了滿腹疑惑,心想他到底有多少裝備,可以夠我們三個人爬這條 16 段繩距的路線?接著我們看他走到客廳的隔間牆後,拿出一小串裝備:十幾支活動岩楔、兩套 nut、十幾組快扣、以及幾條長繩環。「就這樣 !!!!?」我們驚呼。「對啊,這樣剛好啊」他回。接著她瞥見自君的那串活動岩楔,好奇地問:「嗯?那是 Wild Country 新版的活動岩楔嗎?能不能借我明天帶上去玩玩看?」,然後,他只挑了 3 支,扣進他那一小串裝備裡,「就這樣 !!!!?」我們再度驚呼。「對,就這樣,搞定。」他回道,然後又窩回他的小邊桌前,繼續工作。
輕鬆愜意而且環境優美的 approach
隔天吃完早餐後,我們摸到九點多才出門,到了 Royal Arches 的起攀點時,已經快十一點了。「我們等下一路都要同步攀登 (simul-climbing),所以 Ofelia 妳就綁繩中,如果我有放支點,妳就先幫我確保,等繩子快用完時妳就解除確保,繩子一拉緊妳就直接爬;Maurice 你綁繩尾,等 Ofelia 開始爬之後就幫她確保,等繩子快用完時你就解除,繩子一拉緊你就直接爬。」Patrick 簡短扼要、一派輕鬆地向我們說明大致的流程,彷彿像在教人如何打 8 字結一樣。「欸... 我不確定欸... 我們從來沒爬過這種的...」我緊張地說。「啊你們沒問題啦,我先上了,待會見。」他說完後,就像結束倒數程序的火箭一樣,升空了....
看著他爬完起攀那段長達 10 多米的煙囪,我恍然大悟,終於明白為何他那一小串裝備夠我們用了,因為他根本沒在放支點!只穿著一雙攀登鞋 (approach shoes) 的 Patrick,就這樣若無其事地 free-solo 了 10 多米的拋光煙囪,而站在岩壁底下的我們卻只能驚恐地彼此相望。不到幾分鐘,繩子繃緊了,仍處於驚嚇模式的自君根本還來不及反應,就只能硬著頭皮上,離地沒多久就進入求生模式,一下被自己的裝備卡住,一下又被自己的背包卡住,連吊帶上的水袋都破了,一路上不斷發出各式各樣的咒罵與哀嚎;輪到我爬時,基本上也和自君差不多,一起攀就進入求生模式,在那樣光滑的煙囪裡,我完全無法冷靜地找手點或想動作,只能靠求生意志和本能,做出各種千奇百怪的醜陋姿勢,只求不要墜落就好。
就像新生的嬰兒般,我平安鑽出煙囪後,放盡氣力地罵了一聲蕩氣回腸的「幹」(迴音),就快速把眼淚擦乾,繼續乖乖跟上大家的腳步。約莫爬了一小時左右,我們終於在 (應該是) 第八段繩距的 Sandy Ledge 平台上看到 Patrick 了,這是從我們離開地面後第一次在岩壁上和他會合,原因無他,就是因為午餐時間到了。這裡寬敞舒適風景又好,沒有理由不在這裡午餐,而且他手上的裝備正好也快用完了。此時的我們,已經離地 200 多米。
我們在 Sandy Ledge 享受奢侈的 15 分鐘午休
花了十分鐘吃完午餐後,我們休息了一下,Patrick 快速地整理好裝備 (因為也沒多少可以整理!),然後又開始像看見球的 Rocky 一樣,用繩子拖著我們在岩壁上狂奔。我們離開 Sandy Ledge 後碰到的第一個困難地形,就是鼎鼎大名的 Harris Pendulum – Harris 擺盪橫渡 – 也是我們第二次看到 Patrick 的地點。這個擺盪橫渡很短,並且已有定期維護的固定繩,因此非常容易,就是抓著繩子跑過去而已。說是這麼說,但實際做起來還是有點恐怖,幸好我和自君都只擺盪一次就順利通過。在我擺盪之前,我看到對面的 Patrick 斜倚在樹下,一派悠閒地回收自君身上的裝備,於是我暗自盤算著我們大概會在這裡休息一下,說不定還可以把背包裡的單眼再拿出來拍幾張;但沒想到我才剛抓到對面的岩階,人都還沒翻上去,就看見 Patrick 又開啟暴走模式,起攀了....
過了擺盪之後,基本上就只剩下幾個 5.5、5.6、5.7 的小段落,以及大量的簡單地形。本以為我們就可以這樣順利地一路登頂,但萬萬沒想到我人生的第一次同步攀登,竟會在一段 5.6 的裂隙上附贈我人生第一次的「同步攀登墜落」。當時自君已經離開岩階一段時間了,但我們之間的繩子收緊的速度還是很慢,而我滿腦子只想著「上面都是簡單地形」,於是決定不等繩子收緊,乾脆直接帶著繩子起攀。但沒想到我才離開岩階不久,就發現愈收愈緊的繩子在我的右腳掌上繞了兩圈,而此時我的雙手和雙腳,都忙著在這條光溜溜的 5.6 裂隙裡掙扎,全身重量正好就在那隻隨時會噴掉的右腳上,當下的我什麼也做不了,只能慌張而無助地看著我的右腳,同時看著慢慢拉緊的繩圈,最後像變魔術一樣把我那可悲的右腳從裂隙裡抽了出來,賜給我一個爽快的墜落,於是另一聲魂飛魄散的幹,再度迴盪在風景優美的山谷之間。被我墜落的衝擊力往下扯的自君,緊張地往下喊:「你沒事吧!!!? 有沒有怎麼樣!!!?」,但我實在不知道要怎麼向 30 米外的她解釋這麼愚蠢的墜落,所以也就只能用哈哈哈回她。
我們就是在這條裂隙上同步體驗了人生的第一次同步攀登墜落與同步攀登被墜落
然後就是最後一段繩距,也是這條路線的壓軸。pitch 16 是一整段繩距的斜板地形,難度只有 5.4 或 5.5,但因為岩面光滑,並且整段繩距都無法放支點,只有中間打了兩個 bolt。要在 430 米的高度通過這樣的地形實在需要很大的勇氣,因此大多數繩隊都會選擇在 Pitch 15 結束,然後以垂降方式回到地面;據在地人說只有少數比較不娘炮的人才會全部爬完,然後再走 Washington Column 的下撤路線 (descent) 回到地面。等我爬完倒數第二段繩距時,看見 Patrick 已經坐在對面完攀點的樹下悠哉地納涼和確保,而自君卻還在最後一段繩距的起攀點躊躇不前,於是 Patrick 要我也同時幫她確保,萬一她真的墜落,至少不會擺盪,她也比較不會害怕。雖然自君的前後都有確保,但她還是無法從慌張模式切換回正常攀岩者模式,才剛起攀就脫離原本的攀登路線,不由自主地往上方爬,我和 Patrick 必須連哄帶騙,外加出言恐嚇,她才心不甘情不願地下攀回到原本的路線上。
然而,等到自君安全抵達完攀點後,我看了眼前的狀況便瞬間驚醒,脫口而出:「欸不是啊... 幹拎老師勒我現在跟先鋒沒兩樣啊!!!」雖然整句話是用國臺語混著吼出來,但很顯然 Patrick 完全明白我在說什麼,因為他笑得比自君陽光下的笑臉還燦爛。離開起攀點後,我也跟自君一樣像是被鬼牽著似的往上爬,但幸好他們兩個一起恐嚇我,我才乖乖回到原本的路線上。解開最後一個 bolt 的快扣之後,我距離完攀點只剩十公尺不到,但智商和膽量都已經掉到趨近零了。Patrick 大概因為已經看膩了我那悲慘的驚慌狀,所以給了我適時的提醒:「你要讓身體和岩壁垂直,不要往岩壁上趴,然後把腳跟往下壓~」聽到他的提醒後我才瞬間醒悟:對喔!就是爬斜板的基本技巧嘛!於是我站直身子,腳跟朝下跨出第一步,然後,我的腳點就滑掉了... 因為我踩在落葉上!雖然我的第二步踩回了岩壁,但因為重心不穩,所以第二步還是跟著滑掉,於是我的腦袋徹底失控,當下決定直接瞄準完攀點上方的樹林,開始拔足狂奔,但雖然我心裡的前進方向是↖︎斜上,但我實際的前進方向卻是⟵水平,因為現實與理想落差太大,讓我徹底崩潰,以至於最後那幾公尺,我是以一邊奔跑一邊啊啊啊尖叫的娘炮方式完成的。
自君在 pitch 16 – 典型的優勝美地 5.5 斜板 – 的英姿
從完攀點回頭看 pitch 16 (不要問我為什麼照片看起來一點都不可怕)
抵達完攀點後,Patrick 很開心地宣布,這條長達 16 段繩距的經典路線,我們只花了 2.5 小時就爬完了!但他忘記宣布走回地面要花多少時間。我們沿著路跡走到 Washington Column 的頂端,遙望對面的半穹頂與下方山谷,在午后的和煦陽光照耀下呈現飽滿而柔和的色澤﹔耳邊繚繞著清風拂過森林時發出的呢喃,空氣中也飄著松木林獨有的清香。站在這四百多米高的岩壁頂端,彷彿置身另一個空間,谷底的擁擠與城市裡的喧囂就像被巨大的岩壁隔離成另一個遙遠世界;即便我們才剛完成了 16 段繩距的長距離攀登,但這幅只有攀岩者才能看見的絕美風景,終究還是讓我們這一路上的驚恐與疲憊顯得微不足道。
Washington Column 頂端看到的絕美風景
下撤路線也很硬。我們下撤所花的時間就跟爬上來一樣,也是 2.5 小時。後來查資料才知道,熟悉路況的攀岩者,通常只花 1 – 1.5 小時就能回到平地,但因為我們還在適應優勝美地那滑死人不償命的花崗岩,有許多較陡峭的地形我們都必須下攀,甚至用「坐」的坐下去,所以行進速度非常緩慢,而 Patrick 也很有耐心地一路陪著我們走完全程。下撤途中,Patrick 還碰到了他的朋友,於是我們稍微停下腳步小聊了一下;好吧其實我並沒有參與聊天,我只是在一旁瞪大雙眼痴呆地聽著,因為他們聊天的內容是:Patrick 的朋友今天中午提早下班沒事幹,所以來運動一下。下班後的運動是 free solo 四百多米的 Royal Arches,這種人的話題我是能搭什麼腔?
來「運動」的路人甲剛好是 Patrick 的朋友
回到平地後,Patrick 還刻意帶我們繞道走阿瓦尼飯店 (Ahwahnee Hotel) 的紅地毯
最後,我們趕在四點前回到平地。而且 Patrick 還刻意帶我們繞道走阿瓦尼飯店 (Ahwahnee Hotel) 的紅地毯,讓我們有個從頭皇家到尾的 Royal Arche 回憶。可惜美中不足的是,紅地毯上沒有玫瑰花瓣,只有幾片落葉。
Patrick 帶我們一起爬 Royal Arches 的這次經驗徹底讓我們開了眼界;在攀登的過程中,我們看到了各式各樣驚奇又有趣的「傳攀支點」:有利用主繩在石塊堆之間迂迴前進,利用石塊當支點的、有用繩環滑結綁在岩角上的、有用繩環穿過石堆孔洞的、有用長快扣掛在樹上的、有方圓五米內只有一道短而淺的小裂隙然後還剛好就只能塞下那個尺寸的小岩楔的... 各式各樣千奇百怪的支點,就像華麗的煙火一樣在我的眼前一個接著一個綻放,讓我不斷驚呼「幹!這也想得出來!!!?」。每個地形特徵的選擇、支點的放法,和選用的器材都近乎完美,一看就知道不是單靠臨場反應就能做得出來的。而在下撤的過程中我也才從 Patrick 口中得知,原來他從很久以前就開始習慣把路線的所有細節都記在心裡。Royal Arches 和其他幾條經典路線他已經爬過太多次了,每條路線的一段繩距的每一個手腳點、地形、適用的器材、以及放置的方法,他完完全全都已經牢記在心底。對於這樣的習慣我完全沒有概念,在龍洞,我有時連一條路線的起攀動作都會忘記,更何況是一口氣記下十幾段繩距的「所有細節」,而且還「不只一條路線」。對我來說,就好像一個連搭捷運都有困難的花蓮人,在聽一個昴宿星人解釋如何開飛碟。
另外,這次的經驗也讓我對裝備的輕量化有了不同層次的理解;原本我以為裝備輕量化就只是精簡裝備,把重的換成輕的,把單一用途的換成可以有多重用途的。但經過這次我才明白,對自己的攀登能力以及路線資訊的掌握,才是裝備輕量化的關鍵:只有真正了解,並且不斷提升自己的攀登能力,才能在非必要的地點省下支點的數量、重量、以及設置的時間;而節省下來的裝備,又可以將不同繩距串連起來,進而節省在繩距之間轉換、停留的時間。在龍洞,路線多半只有一段繩距,最多 3 – 4 段,這些時間就算累積下來可能也沒什麼感覺,但是在優勝美地,如果每段繩距都能省下 10 分鐘,一條 12 段繩距的路線,就會變成 2 個小時的差別:如果晚一點才起攀,那就是摸黑與不摸黑的差別,或是吃得到披薩與吃不到披薩的差別。如果是在十月份的優勝美地,這 2 小時的差別,很有可能就會變成在和煦的陽光中下撤,和在猛烈的太平洋風暴中下撤的差別,最後甚至可能會演變成在寒冷夜裡露宿岩壁,或坐付費的救援直升機下撤的差別。
這次由 Valley climber 先鋒的 Royal Arches,花了 2.5 小時爬完、2.5 小時下撤,總計才 5 小時。下一次再回到優勝美地山谷時,我打算自己先鋒再爬一次,看看龍洞 climber 和 Valley climber 之間的差別,會是幾小時。